李安：没想过拿奖。
李安接受了网易娱乐专访。

网易戛纳报道组（文/周霞）19日，李安在下榻的MAJESTIC酒店接受了网易娱乐专访，畅谈了入围影片《制造伍德斯托克》的创作思路，并解答了记者看片产生的疑问。对于有外媒说一个讲音乐节的影片中并没有看到舞台表演的评论，李安首次回应说，“那个音乐和舞台表演在我看来是最不重要的，伍德斯托克其实是一种向往，多年来它已经变成了美国纯真年代一个总结的代号，这个意义其实超过舞台表演。”

而对于得奖是否有期待的问题，李安表示，并没想到能来参赛，“这个片子最安全的计划就是四十周年时上映。”

拍喜剧对获奖不利 但对票房有利

网易娱乐：之前您在金马奖的时候曾经说，这是一部喜剧。现在还这么定义吗？

李安：很难定义，也不是特别好笑的喜剧。还是因为我觉得我的片子扯不开感情的东西，拿这些都是挺实的东西。太搞笑了有时候就不像那么回事，会让人分神，不太协调。所以到最后还是减少了一点，有幽默就行了。基本形式还是喜剧维多点，但是不能太夸张了。我个人觉得对喜剧的着力不能太重。我在做喜剧的时候还是要借力，但有的导演就是会做一些不完全荒谬的东西，无厘头的那种搞笑，这对我是比较困难的。我从前也拍过喜剧片，但是一讲到感情，就被牵制住了，会非常牵肠挂肚。

网易娱乐：这次拍喜剧，会不会是想到前面拍了几部严肃的，这次就来个轻松地，接下里再拍个古装？

李安：没有，我没有刻意要吊大家胃口，真的是拍完一个东西后，碰到了另外一个就开始拍了。没有一个计划，全都是偶然的。其实不是偶然，应该说都是必然的。即使不用这个故事讲，可能还是同一个主题，用了另一种事态去表达。还有就是说时候到了，条件成熟了。比如以前我想这么干，但是条件不允许就做不到。就像《断背山》得奖后，我才有了条件拍《色戒》。

网易娱乐：你说过自己这次拍喜剧，是因为之前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这些压力是从哪里来的？

李安：如果拍悲剧的东西，可能会很自然地受那个情绪影响。其实我们和演员演戏很像，你演一个很严肃的或悲剧的角色，人就会变得比较紧，但是要去搞笑的话人就会比较轻松。我从《冰风暴》以后连着拍了六部都是比较重的那种戏，到了《色戒》我觉得该到头了，至少在目前来讲，我就感觉需要一些比较清新的东西，纯真的，或者带有喜感的东西。正好碰到这个主题，也很凑巧，我在旧金山宣传《色戒》的时候，写《制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作者也去宣传书就在我后面，跟我讲了很多，我就发现挺有意思的，以前在拍《冰风暴》的时候想到它好像一个伍德斯托克PARTY上酒后宿醉的现象，到73年就成了冰风暴，就感觉碰到源头了，正好那个人讲话很好笑，是非常幽默的一个人。

网易娱乐：拍这个片子过瘾吗？在拍的过程中。

李安：挺补的。就是补身体，养生。就是讲纯真、讲爱，人和自然被表现出来，大家工作人员也不会板着脸，人家对你也有很多的爱，拍的时候感觉很滋润的。

网易娱乐：拍喜剧对获奖不利，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李安：是对参奖不划算，但是对上演划算（笑）。

网易娱乐：所以你这次对奖项没有那么期待？

李安：这次没想到能来参赛，后来一看入围了，我就说是不是换了主席就变了风格。本来这部影片计划是进入特别放映单元，因为《卧虎藏龙》当时就在这个单元放映，大家看了觉得非常好，一路发到全世界都在看。但后来通知我们要竞赛，根本没想到。

网易娱乐：既然已经进入了竞赛单元，大家对他的期待有变化吗？

李安：对，所以我们还是有点复杂的心情。本来不需要赢的，最安全的计划就是四十周年的时候放映就好了。因为也想过竞赛如果不对头的话，还可能会有相反的效果，所以有人说最好不要搞竞赛。但前面有过《卧虎藏龙》的成功经验，觉得来试试也好。而且8月上演的话，威尼斯、多伦多电影节都凑不上，就这个能赶得上了。

伍德斯托克的符号意义大过音乐节本身

网易娱乐：首映后的效果如何？听到观众有何反馈？

李安：我不知道。我就我收到的反馈，观众看了一般都觉得挺温暖的，就是有的地方观众的笑点跟我们想象的不一样，比如他的爸妈拍手笑的很开心那段，大家也都跟着笑了。媒体评论中，感觉上美国的记者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但是欧洲的影评人觉得还好，有80%的人评价都还正面的。

网易娱乐：音乐节对美国人来讲，可能还是音乐本身多一点，但是导演却找到了您擅长的成长、家庭这个缺口去进入，会不会觉得西方的观众比较难接受？

李安：西方没有问题，可能是美国的观众（接受起来）比较难一点。因为人越近，他对这个事件的感觉是很具体的。伍徳斯托克其实在我个人来讲，那个音乐和舞台表演在我看来是最不重要的，是向往伍德斯托克。Woodstock其实不在Woodstock发生的，多年来它已经变成了美国纯真年代一个总结的代号，一个符号。那个代号的意义其实超过舞台表演。那个舞台其实很乱的，我问过很多人，台上都是乱七八糟的，很多人唱的也不好。可是你想想，大家一听到Woodstock就想要去，这个东西其实是很抽象的。你只能用一个小的事件去反映、捕捉它，你真的那么大的音乐节，除非你去拍一个4个小时的纪录片，像那个纪录片很有名的，除非你用那种纪录片的方式，要不不可能完整拍出来。大部分人去了现场其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演了什么。其实他们看那个东西就跟我在片里面表现的那样，用了一些迷幻药跟朋友一起晃晃晃啊，大家兄弟姐妹都在一起，和谐的相处，庆祝这些青春的气息，和平的气息，还有爱。所以我觉得真的要把它讲精准，就不能具体的落在舞台上面。

网易娱乐：美国观众和美国记者有不同的看法，出不出乎你的意料？

李安：也不是很意外。常常是这样，你在刚要上映的时候，都会比较焦虑，不晓得观众会有怎样的反映。你常常觉得说，这是美国的电影，应该美国人比较懂，但是一到放的时候发现，怎么全世界的人都懂，就美国人不懂的感觉。他们是准还是不准，真的很难讲。有时候拍华语片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可能太近了就会有些偏见和习惯性的东西。

世界上其他国家其实都差不多，但是美国有个很大的心理障碍就是很像看到舞台，很想听到音乐，这个在电影上来说，是完全不合理的，可是你也不能说他不对，因为他有这个习惯。我谈过很多记者，基本上世界上这么多记者都没有问题，但是就是美国记者有一些问题。

网易娱乐：跟你本身是一个华裔的导演，拍一个美国的非常传统的事件是否有关系？

李安：那倒不会。那个阶段我已经熬过去了，头几部片子，他们会去这样想，但是到了《断背山》开始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至少不会用这种心态。其实说穿了，外人拍的比较准点，因为他不懂，拍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弄准，查很多资料去求证。而当地的人都是根据自己的印象，有很多是自我陶醉、虚幻的东西。可是它也是一个文化你要注意，比如西部片全是假的，那种拔枪的方式都是电影造出来的，可是它已经渗入到文化当中了。我以前举过一个例子，比如黄飞鸿，我们拍出来那个辫子都是错的，外国人拍出来的是对的，可是你却觉得它不对劲，像猪尾巴一样那么丑，好像是丑化中国人。其实他们拍就是看历史照片，按那个照片来拍。外国人拍，首先就是准，第二个就是他很容易看到背后的本质，他很容易就看透，因为挡在他面前的东西很少，当然中间一些细节的部分，就要虚心的学习。当然我在台湾长大，有一些熏染，到这边就是需要把一些具体的东西补足，问清楚。还有工作人员都懂，做不对的话会有人会来跟你讲。

一直在做电影的“春秋大梦”

网易娱乐：我记得威尼斯的时候你说过，电影就是把你“想做但不能做的事情”就都放在电影中了，这个片子中有什么是你想做的吗？比如那个音乐节上人们都很HI的状态，也是您向往的吗？

李安：我想全世界的人都会向往，除非你不知道它。你们在大陆可能会不晓得，可是我们在台湾，很大一部分人都受到了那个精神的感召。其实它不光是嬉皮，因为那个时候主流媒体还是非常保守的年代，头发长一点，警察就把你抓去剪掉了。牛仔裤留的那个絮絮，警察都有巡逻卡，看到你穿就进去你家给你剪掉。就是不能学美国的这些嬉皮，其实他们只是叫嬉皮，嬉皮是有历史来源的。现在我搞的比较清楚，嬉皮只是一种现象，它是争取人权、争取女权、反战，很新鲜的一些年轻人，就是二次大战后出生的baby boomer成年了，带来一股很新的气象。黑人运动、女权运动、反战，很多东西受到打压以后会出现一些反叛的精神。所以很多嬉皮，用跟自然的接触，用来藐视帝国主义、资本主义那套，也就是他们父母代表的东西。他们也吸收一些中国的哲学，比如佛教，很多人都读过易经、竹林七贤，这些都是很热门的东西。在当时是很离经叛道的，甚至有的人组织起来去过另外的生活，过所谓共产的生活，在树林里面，这个才叫“嬉皮”。可是大部分的年轻人只是反叛，并不是嬉皮，主流的媒体都把它贬为嬉皮，是一种贬义的词汇。我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长的。当然那个时候一方面美国给了台湾这种地方很多保护和安全，年轻人这么闹反战，会造成一种不安全感，另外一方面，年轻又很向往。在这种矛盾的心理面，伍的斯托克就变成了一个象征性的东西，包括台湾在内，四十年，越久越神奇。

网易娱乐：你最想拍的是哪个国家，哪个年代的故事？

李安：还是中国。中国的东西对我来说还是比较庞大的，所以我想找到一个节骨眼来点到一个年代，可能是用一个事件来表现。我倒不觉得非得划定年代，年代对我来说是虚的，很多故事是藏在版面里的，没有宣泄出来的，很地道，就像做了一场春秋大梦。而美国的故事很容易讲，只有200年，节骨眼也好找出来。

网易娱乐：你想一点点把这样的春秋大梦都做出来么？

李安：当然，我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心里负担比较重。中国导演还是会担心观众满意不满意，不管表面上怎么样，心里都会比较忐忑不安。

网易娱乐：你对国语片和英文片的比重有计划吗？

李安：这个也是没计划的。不过以健康的角度来讲的话，最好是拍三部英文片，拍一部中文这样穿插开拍。因为拍一部中文片，我可能需要拍三部英文片才喘得过气来（笑）。其实是没有规范的，可能我拍两部英文片就又回去拍了。

没有刻意强调同性恋 仅按书中安排顺其自然

网易娱乐：很多观众都觉得埃米尔·赫斯基非常合适出演Emile，是怎么找到这个他来演的？

李安：他是我们的制片兼老板发现的，这个演员在年轻人中很有名气，像我的小孩都知道的，我们就不清楚。他听他女儿讲到这个人，就跟我推荐，面试后。因为我们想拍纯真年代，就想找个新鲜的演员，而且适合喜剧的。没想到他讲笑话和演戏两回事，所以得重新开发，他演戏的时候我就自己来训练。他那个人的气质很聪明，但是又有点二愣子，格格不入的样子，就觉得挺合适的。因为这个片子他们的戏不是那么吃重，最主要是旁边那个伍德斯托克。所以伍德斯托克发生什么事情，他带你走过，他要有那个人缘，上相，或者那个样子会让你去关切的。

网易娱乐：这个片子在放之前，我们都会有一些误读，一看不是讲同性恋的，但是其中也有一些，如何把握同性恋所占的分量？

李安：之前的《断背山》肯定是讲同性恋的，是核心的东西。但是这个片子主要讲伍的斯托克，那正好带我们走的这个人就是同性恋，因为他的书就是这么写的，我们就顺其自然地跟着他拍。书里也讲到了一些关于他成长的事情，但是跟我们拍的没有关系，就没有用。就是那么一个人吧，同性恋什么的只是他的一部分，他的家庭我们也拍，没有刻意去强调。所以报道这么臆测，是有些不公平。也不是说他不是同志片，不过他不只是这些东西。

网易娱乐：伍的德斯托克背景音乐好像不是那么纯粹的摇滚，而是比较缓和的音乐？这符合伍的斯托克的音乐类型吗？

李安：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上，有很多类型的音乐都来这个地方，乡村音乐、摇滚，甚至是有两个音乐要相互打架、水火不容的音乐都在这个地方，同台表演。很杂的，很难笼统来讲是一个什么类型的演出。所以我们也需要一个笼统的表现方式。所以我们填补了一些配乐的部分，你看到那个景是很乡村，人是一些很淳朴的，所以我就用了能够把我想要的家庭在那个地方保守的样子、也能够联络到摇滚，整个伍的斯托克都能有个统一性，最后就决定用吉他为主，然后有NewYork Bomp去填补，中间还有四五段，我们叫MIDDLE JUMP就是直接唱片放上去，放老歌让你回到过去。这种歌不能用太有名了，太有名大家就不看了，就去听音乐了。才能够与你看到的景象非常贴切，节奏也能搭上去的。我们选了很久，选了四五段这样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