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斯·阿金在《天堂边缘》里讲述了六个人的故事:一对父子,两对母女,对称且均衡的关系,只是故事终了时,分别了的孩子和父母再也没有团聚。与分离的结局同样突兀的,是那些因时代和地域带来的差异。在一个道德秩序脆弱的无序的世界里,当彼此的生活和命运不经意间交错碰撞,人与人之间游丝般的情感竟是弥足珍贵。在充斥了身体暴力与政治暴力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这一丝人际的温情为我们内心最深处的绝望拉上了帷幕。
故事开场时,生活在德国不来梅的土耳其妓女叶塔,受到两名伊斯兰教徒的恐吓,他们威胁她必须放弃“罪恶的行为”。“我忏悔”,在伊斯兰教徒面前,叶塔这句咬牙切齿的道歉更像是一声声嘶力竭的谴责。这句“我忏悔”定下了整部影片的基调。叶塔的女儿艾坦是洛特的同性爱人,她们的关系间接导致了洛特的死亡。几番波折后,艾坦被一位德国妇女收养,而她正是洛特的母亲苏珊娜。不会说德语的艾坦试图用英语来表达她对苏珊娜的忏悔,“原谅我吧”,是她能找到唯一的话语。
阿金带着“懂得的慈悲”刻画着那些游荡在欧洲的亚洲灵魂。他们原怀着满腔热望,却遁入歧途,步入越来越浓重的黑暗,他们是施加伤害的人,他们也是承受代价的人,承受来自自身、来自破灭信仰、来自时代的代价。阿金是土耳其裔,却生在德国长在德国,这个“土皮欧心”的移民后代,对于根植在两个国家国民性中的丑恶、歧视和伪善有着双重的切肤感受。在他的镜头下,整洁的不来梅、跃动的伊斯坦布尔、黑海沿岸的渔村,一切的一切,呈现了两个国家本质的、复杂的真实。
《天堂边缘》根植于土耳其和德国交错的昏暗地带,只是阿金在片中着力的并非东西方的融合或偏见的消除这些司空见惯的命题。剧中人的困惑源自性格,是属于日常生活的,无关身份认同或意识形态。内杰特,生活在德国的土尔其移民,在大学里教授德国文学,每天对着一群昏昏欲睡的学生们。他对自己不满意,是因不满教职,不满学生,不满自身的生活状态,而非因为思乡或是难以同化。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洛特身上,一个幼稚冲动的姑娘,和中产阶级生活格格不入,与母亲苏珊娜争执不断。艾坦自土耳其逃亡至德国,洛特被她吸引,帮助一个逃亡的异国激进分子满足了洛特对冒险的渴望。艾坦宽宽的颊骨,如拳击手般的肌肉,有一种夺人心魄的魅力。而洛特也为此赌上了她的一切——母亲的爱、自己的安全乃至性命。
在之前的《勇往直前》中,阿金展现的是一段由性和愤怒驱驰的暴力旅程,在土耳其和德国两种文化背景下的东奔西突。《天堂边缘》则有了更广泛的观察和更多的思考,影片让我们对于几个主人公的了解是如此深刻,仿佛我们和他们相识已久,彼此熟谙,无论在不来梅,或是在伊斯坦布尔,或者在黑海边,每一个角落都是如此新鲜,又如此熟悉——那是他们的经历,他们的世界,那也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世界,直到终有一天,我们都会去的天堂。 |